《孔子》四处跪拜所为何来 片尾曲歌词不及格（图）

    看了“孔子”，电影院只剩两个人；后座这个年轻女孩是台大中文系毕业，在师大作研究。她的观感还算好，场面盛大，把文本上的孔子凸显出来，又牵连一些她不甚了了的故事，觉得也有它吸引人的地方。我以为买票进场的，总有一二十人；终场怎会只剩两个？她也有些问题，想问，又想说，跟我去吃“荷根道滋”。

四处跪拜，所为何来

    边吃冰淇淋，边听她说了一些看得不舒适的地方。譬如颜回落水。我说，电影，可以容忍有对史实做有意思的“调动”，要理由足够，动力使然，而又别具慧眼。颜回掉进冰川，孔子和他的同侪都趴在冰层上面，任他以超人毅力在冰面和河底间往返，抱上来几捆不知究竟的竹简，设想荒唐，描写笨拙；最后让颜回冻僵的尸体给孔子抱了四个时辰，是编、导、制作共拥的一股牛劲。这个制作群，是个有点自我中心症候群的剧组。张罗景象不遗余力，视演员如同傀儡；不知道戏剧之所以有价值，是应该透过史丹尼斯拉夫斯基指点的一条明路：让角色诞生。胡玫们似乎只想让周润发装作一副孔子模样，没有给他做孔子的行谊。

    后来一查网络，发现导演胡玫说剧本是本乎她原作三十三稿；之所以叫颜回溺死，是做电影的需要。胡女士要作什么“牛”说，没有评论的必要，有两点要提醒“牛”劲颇大的电影人等：第一，所有呈现在戏剧中的事物，都一定要去成就主诉的意义；其次，主诉越是矜、夸，越是浅薄；越是没站稳，去跨大步，越是容易落空，失去方向。这两点没有把握，就不知道这么拍孔子是干甚么。我们两个“忠实”的观众，都看不出来周润发演的孔子，四处跪拜，所为何来。

侮慢历史，着手成溷

    想做史诗，须从博览、博识入手，要能涵蕴咀华、穷思竭虑，为历史的间架作铺陈。史事可以任所挪移，史观必有所恺切。如“仲尼之徒，毋道齐桓晋文之事者”，齐鲁之会，夹谷之盟，要把孔子说成以霸制霸，恐怕是弄拧了圣人的初衷。鲁朝廷，形式像英国议会，很奇怪；服装尚可，取景失败；片尾曲歌词不及格，糟践了王菲。其间语言意向、气氛动作，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。最令人不懂的是，为何孔子称弟子为子，又向权威自称小人。

   “论语”师徒之间，公谠之际，对称谓非常清楚。这是格调所在，分寸所持；哪有国君当朝呼臣为爱卿之理。劝作历史剧的编导，先从战国策看起，把历代纪传、官志、服舆大略一过，再翻翻“称谓录”，假如来不及，就请教通人。历来戏剧廷会，凡君呼臣，必称“爱卿”，衣冠簇聚就叫“众爱卿”，大言炎炎，出出都“我府上”、“我夫人”，这般乖兀，连“官场现形记”、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”都看不到，二三十年来编导之人素行不改；朝廷、公廨的语言，任他浅陋乖谬，胡幪瞎掰，“牛”到一位导演说：“我在历史里割两行下来，就拍一部戏。”做历史剧，很难够到“太上不知有之”，要诚诚恳恳，“亲而誉之”，不能，也要存敬畏之心，不要侮慢历史，着手成溷。

周迅见子，花痴一场

    孔子师事老子有场插入戏，很碜牙，叫人莫名奇妙，也前后不搭调。这疙瘩还不算大；问题在于全片都是疙瘩，累累鲠噎难下。叫孔子擂鼓助战，叫他智劫会盟，叫人与季氏抗争，就国相的葫芦瓢乱说一通，都不是我们所想象的温、良、恭、俭、让。“论语”有篇“乡党”，编剧导演至少要想象一下，那是“郁郁乎文哉，吾从周”之所在，也是“天之未丧斯文也，匡人其于吾何”所执着之处。如若不然，拍孔子干甚么？

    制作群“牛”于取材，对子见南子虽有所据，从“论语”子路对孔子的质疑，孔子那么“如有否者，天厌之！天厌之！”以及史记卫康叔传第七所记，南子挑逗夫子，很有可能。导演很费力，周迅很卖力，周润发却一点也不吃紧，整个这一段戏，似乎第六个指头，怎么看，都怪怪的，不痛、不痒，该扣上的没扣上。子见南子，必有缘故，必有影响；编剧没有想象力，导演也临事敷衍，居然叫南子问孔子，“仁者爱人”，会不会来爱她这种声名不好的女人。编导看不出来，这中间有子路质疑，子路任官，子路赴死，以至于孔子覆酰，都可以反向推敲孔子见南子有其不得已，由是也可推想子路何以要把头盔戴好，才泰然就死。甚么都扯不上，只可惜周迅花痴一场，胡玫写三十三稿干甚么？头小体壮，孔武有力？

    电影导演，有十万八千个法门，比较粗浅的归纳有两类：一是人格铸型，一是三Ｓ（惊异、悬疑、满足）紧结。就二者而言，“孔子”实不如“艋舺”。“夫子之道，一以贯之”，在“孔子家语”看得到渊源本脉。舍此不顾，而以孤陋鸣世，纵然牛夯一时，非社会之福。

大不是美，场景失调

    从这个戏的投资规模、宣传架势看，它是作了很大的市场发掘，滥用了刚刚起步的文创资源。它的发行数量、营销的手段、强行介入市场机制，很牛，很霸气。孔子给他们这一消化，以后真正想拍孔子的，恐怕是有些举步唯艰了。据说还有两部孔子的电视剧要上，全世界至少有两百多所孔子学院等着要看。历史素材一向给人穿凿附会，孔圣人被文贾消化，以之蒙世取利，不足为奇。胡玫既然引“老子”，就以老子的话来劝一劝现在很牛的胡玫们：“企者不立，跨者不行。自见者不明，自是者不彰，自伐者无功，自夸者不长。

    孔子假如去而复返，别说他看到周润发的扮演，会有点吃惊，历代崇儒尊孔，从未实现治平之道，他该作何感想？难怪明皇经邹鲁祭孔子而兴叹：“今看两楹奠，当与梦时同。”对孔丘而言，恐怕是个更大的无奈。

    铺陈历史的间架，彰明典籍的精神；从文本到影象，眼光、胸襟、腹笥，都很重要。即以选角而论，周润发远不及饰鲁君的姚橹沉稳内敛。这一说，就会扯得很远，“荷根道滋”已经吃完，顾不得这位中文系的高材还有多少问题，只有让她和她年轻的那一辈，自己去摸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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